第675章,三粒扣子1987我的年代书旗小说
第675章,三粒扣子
就在老两口在卧室话家常之际,外面楼道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。
夫妻俩互相瞧瞧,立马闭嘴。
没一会儿,外面的洗澡间门被推开了,隐约还传来说话声。
田润娥竖起耳朵听了许久,小声道:“是满...
五月的风穿过厂区老槐树的枝叶,簌簌作响。林小满站在车间门口,手里攥着那张“岗位之星”的红纸奖状,耳边还回荡着工友们的掌声。她低头看了看胸前别着的护士徽章那是医院发的正式编制标志,银边白底,上面刻着她的名字和编号。阳光照在上面,折射出一道细碎的光,像一把小小的钥匙,打开了她心里某扇长久紧闭的门。
她把奖状折好塞进帆布包,转身走进更衣室。脱下蓝布衣裳,换上那件淡蓝色护士服时,手指微微发颤。这件衣服如今不再只是试岗时的奢望,而是她每一天都要穿上的责任。镜子里的女孩脸色依旧清瘦,眼底有淡淡的青痕,可眼神却比从前亮了许多,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点燃了。
下午三点,她骑车赶往医院。路上经过菜市场,特意拐进去买了半斤猪肝、一把菠菜母亲最近血色素偏低,医生说要补铁。摊主是个胖婶子,见她来买,笑着问:“又给妈改善生活啊?你这闺女,真是没得说。”林小满腼腆一笑,付了钱,把菜小心放进车筐,用塑料袋盖好,生怕雨水打湿。
到了医院,正值交接班时间。呼吸科走廊里人来人往,家属提着热水瓶穿梭其间。她刚走到护士站,陈建国就迎上来:“小满,3床老爷子体温又升上来了,刚才量到39.2℃,主任让做物理降温,你去处理一下。”
“好。”她点头,迅速戴上口罩,洗手后推起治疗车就往病房走。
3床是位七十多岁的慢性支气管炎患者,姓赵,脾气倔,话少,但对林小满格外信任。前些日子高烧昏迷,还是她连续守了两个晚上,每隔半小时擦一次酒精浴,才稳住病情。老爷子醒来第一句话就是:“这丫头,比我亲闺女还上心。”
此刻老人躺在病床上,满脸通红,呼吸急促。林小满一边调低空调温度,一边解开他上衣扣子,用温水浸湿毛巾,轻轻擦拭腋下、颈部、腹股沟。“赵伯,您忍一忍,一会儿就好了。”她低声安慰,“等体温下来,我给您读报纸。”
老人哼了一声:“你念的那个《参考消息》,尽是外国事,听不懂。”
“那我讲点家常的?”她笑,“今早我弟打电话来说,他这次月考数学全班第二,语文也进了前十。他还说,将来要考协和医学院,当胸外科大夫。”
老人眼皮动了动:“哦?有志气。那你供得起吗?”
林小满手一顿,随即继续擦拭:“供得起。我现在有编制了,工资一百二十块,还有夜校补助二十,厂里那笔学习津贴也没停。再加上周末兼职记账,一年攒个八百不难。等他考上,我就是砸锅卖铁也得送。”
老人沉默片刻,忽然说:“我有个外甥在卫校当老师,回头我让他给你寄点复习资料。”
林小满心头一热,差点哽住:“赵伯,您……不用这么费心。”
“费什么心?”老人瞪眼,“我看人准。你这孩子,命苦,心不冷。该帮的人,就得拉一把。”
她低下头,只觉眼眶发热。这样的善意,像春雨落进干涸的土地,无声无息,却让她一次次挺直脊背往前走。
处理完3床,她又去巡视其他病人。走到7床时,发现床头空着,被子叠得整整齐齐。她皱眉问隔壁病人家属:“李阿姨,6床那位老太太呢?”
“转ICU了。”对方叹气,“半夜心衰,抢救过来送到重症监护去了。”
林小满心头猛地一沉。那位老太太姓周,肺癌晚期,家里穷,儿子在外打工多年没音信,老伴早亡,住院费都是居委会凑的。她每次查房都拉着林小满的手说:“姑娘,我不怕死,我就怕走的时候没人给我合眼。”
她立刻跑去ICU门口打听情况。值班护士摇头:“刚稳定下来,现在不让探视。”
她站在玻璃窗外,看着里面密密麻麻的仪器,滴滴答答的心电监护声像针一样扎进耳朵。那一刻,她忽然想起母亲咳血那晚,自己背着她在雪地里狂奔的画面。那种无助、恐惧、绝望,至今还在骨子里留着印子。
“我不能只做个打针发药的护士。”她喃喃自语。
回到护士站,她翻开笔记本,在空白页写下一行字:我要学急救护理,要懂危重症管理,要成为能救人于生死之间的人。
晚上九点,她结束值班,没急着回家,而是去了医院图书馆。这地方偏僻,灯光昏黄,书架上大多是七八十年代的老教材。她在角落翻到一本《急诊医学概论》,泛黄的封皮上写着“内部资料,禁止外借”。她犹豫了一下,掏出工作证递给管理员:“我能复印吗?我保证按时归还。”
管理员抬头看了她一眼:“你是新来的那个林护士?听说你在夜校学会计?”
“嗯。”
“行吧,破例一次。不过只能印重点章节。”
她连声道谢,花了两个小时,一页页复印,直到管理员催着关门才离开。怀里抱着厚厚一叠纸,走在夜色中,脚步却轻快起来。
第二天清晨五点,她照常起床熬药做饭。父亲坐在桌边剥蒜,忽然说:“小满,厂里昨天开会,说要派两名青年职工去市总工会参加‘劳动模范事迹宣讲团’,名单上有你。”
她手一抖,粥洒出来一点:“我去?我不行……我又不是劳模。”
“赵主任推荐的。”父亲语气平静,“他说你代表的是新时代工人精神自强不息,知难而进。”
她怔住了。宣讲?站在台上讲话?上次座谈会已经耗尽勇气,这次却是面向全市……
“爸,我……我怕讲不好。”
父亲放下蒜瓣,认真看着她:“你只要说实话就行。你说的每一句,都是咱们这种人家活出来的样子。不怕丢脸,也不用美化。真实,最有力量。”
她咬着嘴唇,良久才点头。
接下来三天,她白天上班,夜里写讲稿。改了一遍又一遍,删掉所有华丽词藻,只留下最朴素的事实:母亲病重、家庭拮据、捡废品的弟弟、凌晨啃馒头的日子、在厕所隔间读书的夜晚……最后写道:“我不是榜样,我只是不肯认命。而这个年代,给了我们一点点光,让我们看见只要肯走,路就在脚下。”
周五下午,她带着讲稿去夜校找老师修改。会计老师看完后沉默许久,最后说:“小满,这篇东西,不该只在工厂念。它值得让更多人听见。”
她没说话,只是把稿子仔细折好,放进包里。
周六上午,市总工会礼堂座无虚席。各区代表、媒体记者、劳模先进齐聚一堂。林小满穿着那身蓝布衣裳,站在后台候场,心跳如鼓。王桂花也来了,悄悄塞给她一颗润喉糖:“别紧张,就当是跟姐妹唠嗑。”
轮到她上台时,全场安静下来。
聚光灯刺眼,她深吸一口气,开口:“各位领导、同志们,我叫林小满,是纺织厂的一名普通女工……”
声音起初微颤,渐渐平稳。她说起母亲扶墙走路的模样,说起弟弟攥着旧课本说“能卖两毛五”的眼神,说起自己在寒夜里抄笔记冻僵的手指,说起护士长递来录取通知书时那一声“恭喜”……说到动情处,台下已有啜泣声。
“有人问我,你怎么坚持下来的?我说,因为我怕。怕我妈死了,怕我弟辍学,怕我妹一辈子没见过大海就说‘这辈子就这样了’。可后来我发现,真正的勇敢,不是不怕,而是明明怕得要死,还是往前走一步。”
掌声如潮水般涌来。
会后,一位戴眼镜的中年记者拦住她:“林同志,我是《工人日报》的记者。你的故事我想做个专题报道,题目就叫《从车间到病房:一个普通女孩的突围》。可以吗?”
她愣住:“这……值得登报吗?”
“太值得了。”记者目光灼灼,“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,你是千千万万底层青年的缩影。这个时代需要看到这样的光。”
她最终点头。
一周后,报纸出版。黑白照片上,她站在医院走廊,低头整理病历,阳光斜照在肩头。文章整整占了半个版面,标题赫然醒目。厂里第一时间转载,贴在公告栏最中央。工友们围在那里看,有人指着说:“这就是咱车间的小满!”
赵主任专门打电话来:“小满,局里决定把你列入‘青年成才典型’培养计划,今后会有更多学习机会,包括外出进修。”
她握着电话,久久说不出话。
那天晚上,她破例早早关了灯,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。窗外月光如水,洒在书桌上那本《急诊医学概论》上。她忽然想起父亲缝的那个红布书签“行则将至”。
她起身披衣,打开抽屉,拿出日记本,写下新的一段:
1987年5月23日,晴。今天我的故事上了报纸。有人说我是励志典范,可我知道,我只是个被生活逼到墙角,然后拼命想爬出去的人。但我感谢这个时代,它没有嘲笑我的狼狈,反而给了我麦克风。原来,卑微的声音也能被听见。也许我不是最优秀的,但我一定是最不肯放弃的。未来的路还很长,我想学更多,救更多,照亮更多像我母亲那样的人。我不求伟大,只愿不负此生。
六月初,医院通知她参加市卫生局组织的急救技能培训。为期两周,封闭集训,结业合格者将纳入市应急救护队预备名单。
她毫不犹豫报了名。
临行前夜,母亲把她叫到床前,颤巍巍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小布包:“闺女,这个……你拿着。”
打开一看,是一枚银戒指,款式老旧,戒面有些磨损。
“这是我出嫁时我妈给的,一直舍不得戴。现在给你,保平安。”
林小满鼻子一酸,跪在床前抱住母亲:“妈,我会回来的,我一定会平平安安回来。”
母亲抚摸她的头发,声音哽咽:“我闺女……终于活得有盼头了。”
培训地点在郊区卫校。每天早晨六点集合,跑步、体能训练、心肺复苏实操、气管插管模拟、创伤包扎演练……强度远超想象。同组有个男护工嫌她“女人力气小”,质疑她能不能扛住担架。她没争辩,第二天考核时主动要求背假人冲刺五百米,一口气跑完全程,汗水滴在地上,引来一片惊叹。
教官当众表扬:“林小满,意志力优秀!”
结业考试最后一项是突发车祸现场模拟。她带队处置,指挥分工、检伤分类、优先救治重伤员、协调救护车调度,全程冷静果断。考官在评分表上写下:“综合素质突出,具备现场指挥潜力。”
结业典礼上,她作为学员代表发言。没有讲稿,只说了三句话:“我来自最普通的家庭。我靠的不是天赋,是不肯认命。如果有一天你需要一个冲上去救你的人,我希望,那个人是我。”
掌声雷动。
归来那天,弟弟林小军和妹妹林小芳骑着自行车在校门口等她。两人脸上挂着笑,手里举着一块硬纸板,上面歪歪扭扭写着:“欢迎姐姐凯旋!”
她冲过去抱住他们,眼泪终于落下。
当晚,全家聚餐。父亲难得开了瓶白酒,敬她:“小满,爸以前总觉得女儿再能干,终究是要嫁人的。可现在我明白了,你的人生,不在别人手里,而在你自己脚下。”
她举起茶杯,声音轻却坚定:“我会一直走下去,走到能带你们去看海的那一天。”
七月初,医院正式成立“急诊预检分诊小组”,林小满被任命为组长。她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科室管理架构图上。
与此同时,夜校毕业考试临近。她白天在急诊科熟悉流程,晚上回家刷题到凌晨。会计老师特地送来历年真题汇编,叮嘱她:“你要是拿不到第一名,我都替你觉得亏。”
考试当天,暴雨倾盆。她冒雨骑车赶到考场,裤脚湿透,鞋子进水,可答题时一笔未乱。最后一道大题是成本分析案例,她结合工厂绩效改革的实际数据,提出“动态核算激励机制”模型,阅卷老师批注:“理论联系实际,极具应用价值。”
成绩公布,她以总分第一通过结业考试,获得“优秀学员”称号。
赵主任亲自为她颁发证书:“小满,组织决定推荐你进入市青年干部培训班,学习公共管理基础课程。这是对你综合能力的认可。”
她站在领奖台上,望着台下熟悉的面孔陈建国笑着鼓掌,王桂花抹着眼角,父母紧紧握着手,弟妹蹦跳欢呼。
她忽然明白,命运从未真正抛弃她。它只是用一场又一场风雨,淬炼出一个更坚韧的她。
那天夜里,她再次翻开日记本,写下最后一行:
1987年7月15日,雨过天晴。我拿到了夜校文凭,也成了急诊分诊组长。八年了,从替人织毛衣赚六毛钱,到站在这里接受表彰,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。可我还是走过来了。这个世界或许不会立刻回报努力,但它终将记住每一个不肯低头的人。我不知道未来有多远,但我知道,只要不停下脚步,总有一天,我会站在海边,牵着母亲的手,看太阳从海平面升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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